凌晨三点的北京,三环路的车流还未完全苏醒,城南一家生鲜配送站的后门却已亮起昏黄的灯。七八名穿着厚外套、蹬着防滑劳保鞋的临时搬运工,正围着墙角的铁架子蹲成一圈,手里攥着刚从路边摊买的热豆浆,哈出的白气在冷风中瞬间散开。他们是这座城市最早“启动”的劳动者之一,专等凌晨抵京的生鲜货车,靠扛卸果蔬、冻品换得当天的收入。
老周是这群人里的“老人”,来北京做临时搬运工五年,脸膛被北风刮得黝黑,双手布满裂口,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而显得格外粗大。他总在左胸口内袋里塞一副旧手套,掌心处缝着两层帆布——那是去年冬天搬冻虾时,为了防冰碴子扎手,自己找裁缝铺加固的。“凌晨的冻品车最熬人,箱子沾手就冰得刺骨,没这副手套,手早冻僵了。”他嘬了口热豆浆,看着远处路口,“等会儿来的是山东的蔬菜车,听说有菠菜、黄瓜,箱子轻,能多扛几趟。”
四点十分,一辆印着“产地直供”的绿色货车轰隆隆驶来,车灯刺破夜色。司机摇下车窗喊:“三十筐菠菜、二十箱草莓,卸到分拣区,计件算,菠菜一筐八块,草莓十块!”话音未落,老周和同伴们已经起身,抄起靠在墙边的扁担——这是他从老家带来的,比配送站的塑料托盘更趁手。货车后门打开,一股混着泥土味的寒气涌出来,筐里的菠菜还带着露水,叶片上结着细小的冰珠。老周弯腰,用扁担穿过筐绳,肩膀往上一顶,“嘿”地一声起身,脚步稳当得像钉在地上,踩着配送站门口结冰的石板路,一步步往分拣区走。
分拣区的灯亮得刺眼,地面上散落着几片被踩烂的菜叶。老周放下菠菜筐,转身又往货车跑,额头上很快冒出汗珠,顺着脸颊滑进衣领,与外面的寒气一撞,激得他打了个哆嗦。旁边二十出头的小杨扛了两箱草莓就气喘吁吁,老周路过时拍了拍他的后背:“草莓筐底软,别用蛮力,腰要挺住,不然到中午就直不起来了。”小杨是河北来的,刚做这行半个月,手上已经磨出了新茧,听了这话点点头,调整姿势继续扛货。
六点半,最后一箱草莓卸完。老周掏出皱巴巴的小本子,对着司机报的数核了一遍:“菠菜二十七筐,草莓十八箱,一共三百九十六块。”司机核对无误,从钱包里数出现金递给他。老周把钱叠好,塞进贴身的布袋里,又用手按了按——这是他一天的收入,够给老家的孩子交半个月的生活费。他走到配送站门口的水龙头下,用凉水洗了把脸,冰凉的水让他瞬间清醒,疲惫却也跟着涌上来,肩膀隐隐发酸。
这时,远处又传来货车的轰鸣声,是拉冻肉的车到了。老周揉了揉肩膀,从内袋里掏出那副旧手套戴上,手指关节用力攥了攥,朝着货车的方向走去。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,第一班地铁从远处的轨道驶过,留下一阵轻微的震动。老周和同伴们的影子,被晨光拉得很长,落在配送站斑驳的墙面上,像一个个沉默却坚韧的印记。他们没有固定的工位,没有五险一金,却在每个凌晨的寒风里,用肩膀扛起北京生鲜供应链的“第一公里”,也扛起自己朴素的日子——盼着每天多卸几筐货,盼着冬天的风能小一点,盼着月底能多攒点钱,回趟老家看看孩子。